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戊戌变法与世界革命风云:康有为与今文经学“革命”的困境(5)

时间:2022-05-07 18:12来源:8N.org.Cn 作者:天剑狂刀私服 点击:

  《南海先生辨革命书》发表后,章炳麟即撰《驳南海先生革命书》,指斥康氏效忠清廷乃“瞑瞒于富贵利禄”。的确,康有为对光绪帝感恩戴德,但这份辨革命书不能不说是一次出色的今文学话语实践,有其学理的内在连贯性。问题是,尽管在论证清王朝“正统”“大一统”方面理据十足,却与现实脱节。在世界革命与民族运动兴起的语境里,他的“春秋书法”已属于区域性文化而失去作用。章太炎骂光绪帝“载湉小丑,不辨菽麦”,等于把士人对清王朝的最后一点同情都击碎了。另一方面,革命舆论如火如荼。这一年对于孙中山尤其关键,章士钊的《孙中山》、宫崎滔天的《三十三年落花梦》相继出版,不仅改变了孙的“江洋大盗”形象,也似乎为“革命”完成了现代的自我加冕仪式。其实,从上述戊戌年间改良派对孙氏的描述来看,这一形象转变并不那么困难。

  康有为仍在大讲“正统”“大一统”的《春秋》家法,同时的梁启超与三年前发表《论支那宗教改革》的时候大不一样,却在摆脱今文学而走向西化,以代表普世价值自任。1902年初,《新民丛报》创刊,梁氏就开始连载其《新史学》,旨在重建从王朝转向民族国家立场的中国史学,声称史学不是为一家一姓服务,而是为民族服务,实际上对于清廷的合法性已含某种否定,与邹容说的“进化之公例”有重合之处。梁大肆攻击“正统论”:“中国史家之谬,未有过于言正统者也。言正统者,以为天下不可一日无君也,于是乎有统;又以为天无二日、民无二王也,于是乎有正统。统之云者,殆谓天所立而民所宗也,正之云者,殆谓一为真而余为伪也。千余年来,陋儒龂龂于此事,攘臂张目,笔斗舌战,支离蔓衍,不可穷诘,一言蔽之曰:自为奴隶根性所束缚,而复以煽后人之奴隶根性而已。”这时梁的激进言论臻至巅峰,其史学上批判“正统”和“奴隶根性”无异于宣扬“造反有理”,与革命派同调。而且,就在《南海先生辨革命书》的同一期,梁启超发表《新史学五》,副题为《论书法》,进一步批判正统论得以建立的“春秋书法”:“史家之言曰,书法者本《春秋》之义,所以明正邪,别善恶,操斧钺柄,褒贬百代者也。”“吾不知泗上之亭长,何以异乎渔阳之戍卒……乃一则夷三族而复被憝之名,一则履九五而遂享神圣之号,天下岂有正义哉,惟权力是视而已。”等于对康有为的说法帮倒忙,也说明康的反对革命立场未能在改良派内部获得支持。

  如标题所示,《南海先生辨革命书》要辨明“革命”之非,但对于讲究“春秋笔法”的康有为来说,问题却出在“革命”的使用上。所谓“谈革命者,开口必攻满洲,此为大怪不可解之事。……夫革命之义,出于孔子之称汤、武,而孟子以诛纣为诛贼,不谓之弑君,此法之杀路易,英之杀查理士,号称国之公敌者也。故君无道虐民,虽在汉人乎?”在《孟子·梁惠王下》中,就“武王伐纣”这件事齐宣王问孟子:“臣弑君可乎?”孟子回答说,纣王残害了仁义,不再是一位王,“闻诛一夫纣矣,未闻弑君也”,意谓武王诛杀了一个独夫,而非“弑君”。“诛”与“弑”一字之差,体现了春秋书法。这里康有为举例包括被巴黎市民送上断头台的法王路易十六(LouisXVI;1754—1793),说他是“国之公敌者”,就把“法国革命”等同于“汤武革命”,处死路易十六代表了天心民意,因此不是“弑”而是“杀”。尤其在孟子的语境里,同样一字之差,却造成春秋书法的内在颠覆。的确,康氏对法国革命的理解本来就是两歧的,既肯定其代表民主自由的历史进步,又否定其暴力政治,也正是在此意义上他对“谈革命者”持反对态度。但是,把“谈革命者”与法国革命与汤武革命并置,已意含其反清的正义性,原来“造反”“叛逆”之类的“春秋书法”全不起效用。换言之,康在对待反清“革命”问题上自相矛盾,至少其今文学内在逻辑出现某种错乱,对于他所坚持的清廷的合法性起消解作用。事实上,这错乱发生在一种新的政党政治的语境里。从党派斗争的意义上,他与“革命者”是同等的。当“春秋书法”不再起作用时产生了双重标准,“革命者”与天心民意无关,成为一个代表暴力手段的运动的符号。

  《南海先生辨革命书》是在《饮冰室师友论学笺》的栏目中发表的,具师友同党之间论学性质,因此康、梁看似分道扬镳,其实梁并未完全脱离今文学,某种程度上仍受到学统伦理的约束。如在《论正统·新史学三》中说:“讵知《春秋》所谓大一统者,对于三统而言,《春秋》之大义非一,而通三统实为其要端。通三统者正以明天下为天下人之天下,而非一姓之所得私有,与后儒所谓统者,其本义既适相反对矣。”以公羊学的“通三统”来解释“大一统”,当然打破了王朝史观,与时代的民主潮流相呼应。同样,康有为竭力维护清王朝“大一统”与“正统”,但根本目标是“虚君共和”,也即“保中国不保大清”之意,因此两人思想上也有交合之处。同样,梁启超也不完全反对“春秋书法”,所谓“有春秋之志者可以言书法,无春秋之志,不可以言书法”。对于康有为来说,他早已用进化论来讲《春秋》,可说是“春秋之志”的体现,而且康有为在鼓吹满汉一家时,更以“太平世”的“大同之爱”立论,这在当时十分超前,尽管没发生实际作用。

  三 世界革命叩击天朝之门

  戊戌变法无异于一场政治风暴,本身在帝国的严重危机中展开。甲午战败,朝野惊恐,所谓“三千年未有之变局”意味着更为深刻的心理危机,即危及国本的信心,不仅是政治的,也是文化的。康有为在京城参加进士考试时传来了中国战败于日本的消息,他起草了一份一千三百余举人签名的请愿书,进呈朝廷,呼吁即刻推行改革。两年之后,他被光绪帝任命为“总理衙门章京上行走”,允其奏议直达御前,于是他连续呈上数十疏,改革建议多被采纳推行,涉及政治、经济、军事、文教等领域,史称“百日新政”。身处风暴中心的康有为乃一介布衣,缺乏权力基础,改革理论来自儒家另类的公羊学,这些已造成戊戌变法在思想和程序上的脆弱性。更具挑战的是康氏借孔子“托古改制”的内容,如颁布宪法和成立议会等旨在改变现行政治体制。根据今文经学的理论,孔子之所以是“素王”,是因为他建立起了政治与道德的规范,所有世俗统治者都将其作为国家事务的准则。在康有为的描绘中,孔子变成了一个“人类公理”的代言人、新时代的预言者。因此,称孔子为“素王”则凌越王权,实质上将危及清朝的统治基础及其合法性,无怪乎他的政敌们察觉到其改革议程中的颠覆倾向,因而控诉其变法目的乃是“保中国不保大清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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