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戊戌变法与世界革命风云:康有为与今文经学“革命”的困境(9)

时间:2022-05-07 18:12来源:8N.org.Cn 作者:天剑狂刀私服 点击:

  臣读各国史,至法国革命之际,君民争祸之剧,未尝不掩卷而流涕也。流血徧全国,巴黎百日而伏尸百二十九万,变革三次,君主再复,而绵祸八十年,十万之贵族,百万之富家,千万之中人,暴骨如莽,莽走流离,散逃异国,城市为墟,而变革频仍,迄无安息,旋入洄渊,不知所极。至夫路易十六,君后同囚,并上断头之台,空洒国民之泪,凄恻千古,感痛全球。自是万国惊心,君民交战,革命之祸,徧于全欧,波及大地矣。

  在王韬《重订法国志略》、麦肯齐《泰西新史揽要》等书中,对法国革命的描写已极为残酷,皆远不能与康氏相较。法国革命在康的“三世”进化历史观中具有轴心作用,如序言中“普大地杀戮变乱之惨,未有若近世革命之祸酷者矣,盖皆自法肇之也”,“臣窃观近世万国行立宪之政,盖皆由法国革命由来。迹其乱祸,虽无道已甚,而时势所趋,民风所动,大波翻澜,回易大地,深可畏也。盖大地万千年之政变,未有宏巨若兹者,亦可鉴也”。这些表述强调了民主与进化的世界潮流势不可当,并把清王朝置于这一进程中大有危如累卵成败在此一役之慨,因此除了“立宪之政”别无选择。康有为对法国革命惨酷性的极端修辞,也凸现了法国革命在整个变法议程中的特殊功能,所谓“且夫寡不敌众,私不敌公,人理之公则也。安有以一人而能敌亿兆国民者哉?则莫若立行干断,不待民之请求迫胁,而与民公之”。以天意民心的名义来“请求迫胁”清廷变法,其中似可听到“汤武革命”的潜台词。

  《进呈法国革命史序》未在“六月”进呈,但它合乎当时语境,当由康同薇“搜辑”而得。在四月的奏议中题为《法国变政考》,并表示计划撰写此书或正在撰写中。对康来说,“法国革命”在其变法理论与实践中极其重要,集中体现了他对进化历史的认知,以“变政”的名义要求皇帝学彼得大帝,以日本为师,都属技术上的,而法国革命一书具应顺世界民主大潮的性质,因此或者“六月”是计划进呈《法国革命史》的时间,有可能康有为试图以此作为狠招来促使清廷实行“立宪”,但事实上六月里在设立“制度局”“勤懋殿”等问题上新旧两派进入白热化斗争阶段,最终没有进呈《法国革命史》,大约因为这类说辞已经失去效用之故。

  另一方面,“革命”既是犯忌之语,在进呈语含“革命”的奏议时必定踌躇再三,如《进呈突厥削弱记序》一文有三处“革命”,皆具正面意义,通过突厥的兴衰变化而鼓吹一种进化史观,语句激烈极具胁迫感。自哥伦布发现美洲、意大利文艺复兴之后,欧洲的新思想与科学技术日益发达,“突人得大炮火药于蒙古,而输之欧,于是破封建万千之侯垒,而王权成,腾扬滥天之革命波,而立宪遍于各国矣”;而后“废宪法,复守旧”,突厥走向衰败,在描述其落后情状时处处与中国连接:“其国地芜茀,与我国同;……英、俄、德、法、奥、意六国大使,外揽收其财,内干预其政,日迫压取其利权,国民愁怨咨嗟,与我国同;于是革命四起,于是人人思易朝逐君矣”。像这样一连使用了十个“与我国同”的句式把清朝完全比作突厥,与《进呈法国革命史序》中几乎把光绪帝比附成路易十六,如不改革必将落到上断头台的命运;甚至如“突厥不亡国,则革命殆不远矣,无可救药矣。”之类的修辞,对于清廷来说显然难以接受。

  关于康有为奏议真实性的讨论,或许还存在伪造或修改书序之外的可能性。康有为有可能根据不同的进呈情况而准备了不止一稿的书序,并且格外关注标题。他没有让“革命”出现在奏议中,恰恰是因为在汉语语境里这个词语神秘地包含着天意与民意,并被理解为对王朝命运的一种诅咒。这对于光绪帝脆弱的神经而言已过于尖锐,更不用说对于满族统治阶层与汉族臣子们之间的紧张关系了。有一次,康有为在奏议中引用了明代崇祯皇帝在煤山上自尽的典故,并说“冒犯圣听,不胜战栗屏营之至”,光绪帝慨叹说:“非忠肝义胆不顾死生之人,安敢以此直言陈于朕前乎?”光绪帝固然显得大度,但涉及“革命”的措辞当然有“冒犯”的风险。

  康有为自1895年向清帝上书之后,几成奏议书写专业户,至今能见到八十余篇尚非全部,有的代人书写,有的由他人代呈,奏议所含的变法思想与修辞策略随时变化,在传播过程中有的见诸报纸,有的私下流传,情况殊为复杂,即便如《康南海自编年谱》所载,在日期、篇名、内容上问题多多。对于《戊戌奏稿》应当考虑到各种因素,不当遽下“伪作”的结论。这三篇序文含有经由中外翻译的丰富意涵,表明康有为“革命”思想的某种连续性,与他在戊戌中运用世界史作为变法内容相一致,更凸现了“革命”的现代立场,对于理解其变法理念与策略都十分重要。“革命”与“立宪”皆系涉及清廷合法性的重药,两者密切相连;对照康氏在宣统年间反对革命的政治议程,三序中有关“革命”表述不同程度含有应顺民主和历史进化的意涵,反而对反清革命有利,因此说这些序言一概造假是说不通的。

  五 改良与激进的今文学逻辑

  康有为、梁启超都是晚清思想界的弄潮儿,因此,《清代学术概论》开篇以这样的话语来表述真切体认:

  今之恒言,曰“时代思潮”。此其语最妙于形容。凡文化发展之国,其国民于一时期中,因环境之变迁,与夫心理之感召,不期而思想之进路,同趋于一方向,于是相与呼应汹涌,如潮然。始焉其势甚微,几莫之觉;寖假而涨-涨-涨,而达于满度;过时焉则落,以渐至于衰熄。凡“思”非皆能成“潮”;能成“潮”者,则其“思”必有相当之价值,而又适合于其时代之要求者也……凡时代思潮,无不由“继续的群众运动”而成……于同一运动之下,往往分无数小支派,甚且相嫉视相排击。虽然,其中必有一种或数种之共通观念焉,同根据之为思想之出发点。此种观念之势力,初时本甚微弱,愈运动则愈扩大,久之则成为一种权威。此“观念”者,在其时代中,俨然现“宗教之色彩”。

  梁氏笔下的“时代思潮”在“五四”新文化运动之时势头正盛,所有“观念”中能挟持“群众运动”的“权威”而具“宗教之色彩”的,非“革命”莫属。康、梁在晚清以经今文学作为理论资源与政治武器,或可以列文森(J. R. Levenson,1920—1969)“儒家的现代命运”来加以概括。从戊戌变法及后来的理论与实践来看,师徒俩有分有合,在学术与政治、传统与现代之间激扬无数思想的火花,为建构“时代思潮”做出了不同程度的贡献,而“革命”意识形态在20世纪初迅速形成过程中,所谓“同一运动之下,往往分无数小支派,甚且相嫉视相排击”,当然其中少不了康梁的“革命”话语实践,犹如巨大的灰色地带,编织着保守与激进的丰富经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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